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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、冬泉饮马·斯与流年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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凛冽的寒风吹散了最后一丝暖意,无情地卷落最后一片枯叶,扑簌簌的雪花降下,把大地扮作银装素裹的一片洁白。

冬季来临,万物蛰伏,只待新年之后开春的惊雷唤醒。天寒地冻的时节里,人也特别慵懒些。郊外蜿蜒的行列三五成群,零零散散,即使穿了足够多的御寒衣物,仍显得没精打采,仅有口中剧烈呼出的浓浓白雾,才显出些许生气来。

御书房里早烤热了火墙,可皇帝不喜欢气闷,于是太监仆从们又不得不时时打开门窗透气。室外的寒风随之灌入,无论平民百姓还是帝王家倒是一视同仁。

张圣杰把手捂在汤婆子上暖了暖,又合掌搓了几搓,才继续提起狼毫批阅着奏章,口中喃喃道:「大军化整为零,陆续迁往各地。皇后,此前军器备齐转运得如何了?」话音刚落,便烦躁地发起脾气来,手中饱蘸浓墨的狼毫被他一甩,登时将桌,地给污了。

「和大军一样,早早化整为零送往五处渡口城池,已先于大军迁移完备了的。」费紫凝急忙做安慰状应道。

「军械粮草的调拨完整后的模样,爱妃再念一遍给朕听,低声些……」佳人幽香传来,张圣杰这才又愉快起来,一把将费紫凝搂在怀里,又张嘴将皇后送来烫热了的酒一饮而尽。

花含花容颜甜美,尤其一对唇瓣仿佛朵盛开的牡丹般红润欲滴。也正因这张樱唇在她出生时便如此醒目,花丞相才亲自点了个含花的名讳。

皇后与贵妃并蒂双姝,皆是绝色容颜,除了早朝之外日夜陪伴在君王身边,不时低声笑语,饮酒作乐。有这样一对绝色佳人陪伴,年轻的张圣杰又怎能不耽于酒色?

「胡江口军八万,粮草可支应六月,军械原本便颇有余,足可再装备三万大军。吴祭酒献【江山一叶舟】图之后,已秘密自百里之外的烟波山处掘取僖宗遗藏一处。其中除箭枝外,七成运往他处。胡江口如今衣甲,大刀,长枪等极为富余,箭枝更不计其数,用之不竭……渚泽河处军六万,粮草可支应一年,亦掘取僖宗遗藏一处……」双姝一边一个,艳福无边。花含花温顺地贴在皇帝胸膛前,樱唇微动,说得点滴不漏。

张圣杰眯着眼听完,在花含花脸颊上大大地亲了一口,一脸得色全无作伪,低声讥嘲道:「旁人以为盯死了花丞相与费国师,朕便失左膀右臂,凡事脱不得眼线。岂知朕的宫中还有两只小左膀右臂,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,哈哈,哈哈……」

他越笑越是开怀,仿佛搂着两位绝色佳人便志得意满,什么天下,什么黎民,什么志向,都全数不放在心上了。

「幼时全不知族中待臣妾如此严苛是何意,直到嫁与陛下才明了。」花含花轻声低语,蹙眉忧伤道:「臣妾斗胆一句,望陛下勿怪:从前以为公公庸弱无为,现今才觉他雄才大略。忍一时之气易,忍一生之气难。臣妾记忆里公公的唯唯诺诺,回忆起来全是他谈笑风生,智珠在握了……」

「然也!」张圣杰似乎对她口称公公的【不敬之言】甚是喜欢,露出神往之色道:「朕能手握三十万大军,如臂使指,全赖父皇深谋远虑!若非他一生积累,哪有今日能与燕国殊死一搏的局面?这一战……居然有了三成胜算,恐怕父皇也从未想过吧……」

「三成?」费紫凝沉声正色道:「燕军百战,陛下不可轻敌。」

「没有轻敌……」张圣杰又喝了口热酒,道:「你们对吴征还不够了解。可曾记得燕秦之战因何而终?燕军围困三关,又偷袭亭城,原本战局已是三七之数。只因吴征大破狄俊彦,才硬生生地逆天改命。吴兄……最擅机变,所学又杂,有了他,咱们的胜算便多了两成。」

「两成这么多?那岂不是原先只有一成?」

「原先是半成,燕贼和草马先打了一场,又是新皇登基难免急于立功,所以加了半成。」张圣杰哈哈一笑,道:「也只有一成了……你们想想,若是盛燕两国打起来,大秦必然是分兵二路,一路从凉州东进拖住燕军。不过凉州关隘稳固,难有寸进,想要攫取利益,还是顺江东下,无论击燕军也好,还是击盛军也好,可顺势而为。常理而言,顺手抄走盛国国土,再联军击退燕军是上上之策。正因如此,燕国历来才放了大盛一条生路,只威压,不曾开战。」

「啊……臣妾懂了。」费紫凝与花含花异口同声地恍然大悟道。

「这一回开战,是大盛唯一一次机会。不打,只是慢性死亡,就是燕贼嘴边的一块肉,他什么时候想吃便吃。打,才有一线生机!咱们主动开战,最怕的就是大秦趁机渔利。吴兄东入紫陵城,顺手将没用的江州抛了出去,就是一手点睛妙笔!朕,这就往江州秘密传去国书,让梁玉宇也尝一尝难受的滋味。」

「扑哧。」费紫凝忍不住笑道:「江州只是商途与要道,却没得农耕基业,吴祭酒留在手中全无用处。但是给了梁玉宇便不同,他毕竟是钦定的太子,登基也是名正言顺,只消在江州坐镇,自能拉拢一大批豪族支持,如今也是与成都城分庭抗礼的局面。江州四面围困之地,梁玉宇势弱正苦苦支撑,巴不得咱们和燕贼打个十年八载无暇他顾,岂敢正眼瞧我大盛江山?成都城里若有任何动向,非得从他江州过,他不能坐视不理,恰如给大秦国嵌入了一颗钉子,不拔了休想入我盛国边境。陛下给梁玉宇送去结盟国书,他明知是饮鸩止渴,还是非喝下去不可。唉,臣妾这才明白陛下所言:幸亏吴祭酒的根基并非帝王之资,昆仑一系从未有自立的反意。否则此前暗中筹划,待吴祭酒有了根基之地,一切还真都难说。」

「哈哈哈……」张圣杰笑声不绝,听着甚是开怀,远远望去,两位绝色佳人的窃窃私语不知说中了什么妙处,才逗得他这般开心。良久笑声才止歇,张圣杰随手写好了国书,沉吟道:「吴兄这份大礼之重,朕务必将他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,才能回报个中恩情之万一……」

「也不知道姐姐在军营里怎样了……」

「这倒不需操心,吴兄为人诙谐有趣,还肯吃亏,女子最吃的就这一套。两人朝夕相处,迟早要生出感情来。这事可是费国师亲自来向朕商讨过的,马虎不得。」

「嗯?爷爷和陛下说过?」

「你姐姐幼年离家,又是倪大学士的女儿,可亏欠了她不少是其一;她在天阴门里学艺,多多少少也帮过朕是其二。既然回了紫陵城,年纪也不轻啦,婚姻大事当然不可马虎。祝家主上门提亲之后,国师觉得是门好亲事,还特意与朕谈过,朕也觉得是门好亲事!现下就看你姐姐怎生个说法了。」

「此事姑姑和姑丈一言不发,原是在等姐姐的意思了……先前亏欠了她的,此次要她自己满意了才成,谁也勉强不了。」

「是啊。不过吴兄的风流债可没那么容易还完,算算时间,他也该去陷阵营咯。那里还有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在等着他……」

「扑哧……倒也有趣,还真想看看他要怎么办才好。」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冬雪皑皑,这一年的寒意似乎分外重些,听闻葬天江两岸十日里有五六日在晨间都是白雾茫茫。大江两岸尚且如此,更不要说北边了。

「草马黑胡近年来频频南下,除了世代仇怨等等之外,天气更为寒冷也是主因之一。近年的冬季更冷,草原上过冬更加艰难,所以黑胡人南下的欲望越发强烈些。想要掠取更多的过冬物资,更想占据这一片繁华温暖之地。否则他们在草原上每年冬季会死更多的牛羊,也会死更多的人。」

「顾大夫说得有理,我怎么就想不到?」围在篝火旁取暖闲谈的人群恍然大悟道。除去家国情仇,生存是人类普遍而不变的主题。先前女子寥寥几句,便剖析到了点子上,难怪引来一片赞誉。

女子微微一笑,一双熠熠生光的眼眸一转,灿若天上繁星,媚若洞庭秋水,还有股光华照过美玉时一闪而过的灵气四溢。光这一双眼睛就足以将人的魂魄勾了去,更不说她丽质天成之外,更有种大家豪族才能养出的特殊气质,在环境艰苦的军营里,就是最引人瞩目的仙宫奇花。

「不是我说得有理,是他说得有理,都是他从前说过我才能知道这一节。」顾盼暗自想着,凝视火光微微出神。

悄悄来到陷阵营之后,也是少女初次完完全全地独自生活。

数月军营生活让她大是充实。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,也得来数之不尽的称谢,感激,羡慕或是爱意。每每只是淡淡一笑,或是轻轻点头,心中还是免不了那份少女的得意与满足。医官在军中的地位超然,加之那位百夫长的前车之覆,再没人敢来对她不敬。她不知如何回应那么多善意,报以一笑便是最贴切,也最适合的应对。

比起吴府里那一院子的卧虎藏龙,军士兵丁们就要差了不知道多少。顾盼尽可能地融入进去,不露出哪里都高人一等的优越感,只在关键之处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。倒不是要刻意显摆,而是军中袍泽之情,有些事情帮着解惑也是当然。

每逢此刻,都是她最为闪亮之时,也是她思念最深之时。

青梅竹马的大师兄当上了掌门,却不是她数年来憧憬的模样。没有庄严隆重的典礼,没有万众瞩目的荣耀,自打幼时听说奚半楼登位的模样时,就一直憧憬了有朝一日大师兄会远比奚半楼更加地风光。

甚至她私自下山来到成都之后,大师兄待她也一日【差】于一日。在旷野里眺望繁星之时,顾盼猛然觉得,吴征待她的宠爱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淡薄了。幼时只消自己一句话,甚至连话都不必出口,吴征定会帮她办得妥妥当当。无论这个想法多么荒诞,或是多么离经叛道,吴征都会答应,只要她开心便成。后来便有些事情不答应了,任由自己怎么撒娇,任由他露出多么宠溺的眼神,最终还是会歉然摇头。虽每一回都会哄得自己回心转意,不再生气,可事情却没有回旋的余地。到了成都之后,他的宠溺就只剩了小事。惦记着自己爱吃什么,爱穿什么,爱用什么。大师兄缺银子的时候会给她买好的,不缺银子之后就给她最好的。可除了这些小事之外,一切都得依规矩,谁都不得违反,包括她自己在内。

苦修不能落下,禁令没得商量,每晚听完了故事央他多陪伴会儿,有时可得偿所望,有时得到的也只有歉然的摇头。越是长大,就越发地失落不正是从此而来的么?

在凉州身陷危机重重,魂牵梦萦的大师兄却与自己的娘亲时时心意相通,再傻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暧昧。那一刻,真是分外地失落,分外地难受。难受得手足无措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终于下定决心逃离了那座无法形容的府邸,松了一大口气。军营的生活枯燥无味,条件别说比吴府,就算比在昆仑山被罚面壁还要不如,可是顾盼甘之如饴。凭借自己的双手,武功,智慧所挣来的东西,比什么都让人踏实。

只是烦恼就像风儿一样挥之难去。

武功不必说,每一招每一式都会想起昆仑,都摆脱不了他的影子。智慧里更全是他的烙印,在每一晚说的轻松又精彩的故事里,早被他精心融入了各种道理,随着他的声音深深地刻在脑海。

「他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人……有本事的男子,就不会只属于一个女子,也不会……永远只宠着一个女子。」顾盼黯然,又想起往事来。

篝火渐熄,人群散去,到了夜间宵禁的时辰,除了巡弋当值的兵丁之外,谁也不能无故离开营帐,军中也到了安歇之时。裹着棉被在帐子底下不住灌入的寒风中,今夜睡意全无。

这处自打招募起便十分奇怪的陷阵营操练至今,已有了模样。每日受伤的兵丁渐渐少了,动作迅捷勇猛了,防御起骑兵来也不再尽是慌张惧怕,懂得就近据高减缓骑兵的冲击之势,再结长枪阵拒敌。虽从没人说过,可这支待遇算得上十分优渥的陷阵营为的就是防御燕国铁骑,人人心知肚明。

战场不比操演,燕军的铁骑天下无双,连北地在马背上长大的草马黑胡人都不是对手。日复一日的演练到了战场上会不会有作用谁也不知,也需燕军一个冲锋,呼啦啦地便把整支军冲得七零八落,再被风卷残云似地追杀殆尽。

军中始终都有疑虑,不知道这样一支专门防备骑军的陷阵营成立起来是何意,但是顾盼知道。燕盛两国必然有一场决定盛国国运的大战。败,则盛国再无希望,胜,或有些许转机。阴差阳错,竟然就投到了这样一支军伍里来。害怕与畏惧之余,顾盼心中也有些许宽慰。

这样一支军伍,十有八九要埋骨沙场的。几个月的操演并不足以去对抗燕军铁骑,至少在顾盼的眼界里,还远远不够。她没有参与过战役,可是从凉州一路杀到江州,血淋淋的厮杀已见过不少,眼力也强了许多。陷阵营里甚至的将官都很少,只由些许百夫长,千夫长暂时统领。没有大将,这样的军伍作用实在不大。

死在战场上,也可以吧……正是明了前因后果,顾盼才愿意更多地与最普通的兵丁们围坐在篝火旁,听他们并不高明的言谈,看他们平凡的笑容,再不时地说些道理。或许一年之后,这只军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一同埋骨沙场。

缩在被窝里的顾盼只觉寒风吹过发梢,头皮一阵阵发凉,棉被裹着的娇躯却热了起来:「你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抱抱我了……甚至连牵牵我的手,都不肯答应……」

不愿想起他,又时时魂牵梦萦。顾盼从没有这么讨厌,憎恨过黑夜。仿佛只有天光大放,便可以忙碌得没空去想念与回忆,更不会身上燥热难忍,仿佛无数的蚂蚁在叮咬着,奇痒难当。唯有暗中默运母亲传授的功法,搬运周天之法十分怪异的《清心诀》才能挨过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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