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梦境中的爪痕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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乒乓球桌在学校杂物室的旁边,杂物室很大,张亦可经过时瞄了一眼,几只表皮已经大半脱落的篮球孤零零地被丢弃在一个大铁筐里,另一个铁筐中则是一些新旧掺杂着堆成一小堆的乒乓球拍。这些大概就是“红花小学”所有的运动器材了。除此之外,屋子里其他的地方叠放的都是桌子,墙角的位置还竖放着几扇废弃的门。

他坐在其中一张乒乓球桌上,晃荡着双腿,目光在晴碧的天空中平铺开。他想起了他的妈妈,那个在办公室和陌生人讨价还价,要把他丢给这个学校的女人,又想起了他的外婆,记忆中如静穆的大雪般片片飘落的发光羽毛。

他想不起来他的爸爸,甚至记不得爸爸去世的时候自己是否曾经感到真正的难过。依据谢雨晞所说,他只是在别人眼神的催促下留下几滴眼泪,那是他最初的看人脸色行事。不过对于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,他们,那些匆匆念过悼词之后就站在一边笑谈的人还能奢求些什么呢?那是个对悲伤不知轻重的年代,眼泪都是无意义的,却是最真实,最纯粹的。

当外婆的歌谣在空气中渐渐冷却的时候,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大哭了一场。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,死之恐惧还没有拿着戒尺进入他的人生课堂。可是他却感觉到胸口出现了一个无法填平的洞口,从里面源源不断地喷涌出悲伤与震撼。他那时候哭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,只是希望凭着这哭声,外婆会从那装潢美丽的盒子里走出来,让那只温暖的手落在他的额头上,让那历久弥新,歌词简单却意味隽永的歌声再次响起来。

他对外婆的依赖并不是没有理由的,新旧记忆的结合中,他知道爸爸是个“工作狂”式的人物,每周都难得见到几次,有时候甚至一个月也只能接到几次电话。而电话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提示他——拥有这个声音的男人是一种叫做“爸爸”的动物。实际上爸爸并非不喜欢他,这点他也知道。只是,记忆中的爸爸始终是匆匆而过的模糊的一团影子。

从谢雨晞那里,他最初得到的三个词语是:“妈妈,爸爸,意外”。那个“意外”是谢雨晞无意而为之的,却似乎比另外两个词出现的更早,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那个词的意义,并且它出现的频率远远不及“爸爸”和“妈妈”,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——一个字面上带有贬义色彩的词。

童年时期最让他恐惧的,莫过于谢雨晞那个旅行箱子,这个庞然大物常常在客厅的一角沉默着,在夕阳中延伸出长舌头一样的影子。而当它拖着舌头一样的影子移动到门口时,谢雨晞就会蹲下来捏捏他的小脸,笑着对他说:“妈妈出去几天,在家好好和外婆玩,好吗?”那笑容温柔却又陌生,让他茫然而又恐惧。之后他就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声,看到旅行箱对他炫耀地吐着黑色的舌头,直到门锁发出冰冷的“咔哒”声,把这一切的残影剪断。外婆总是在身后静静地等待着他转过那张懵懂的小脸,然后轻轻把他搂在怀里,告诉他妈妈去找独角兽了,妈妈要和它一起去赴小仙女的约会,晚了就来不及了。“小仙女一直都在天上吗?”“也不一定,有时候啊,她们会到海边去,因为她们有大海中的朋友啊!她们的这些朋友啊……”外婆领着他走进安徒生奇妙的后花园,而在语言与心灵的交会之中,恐惧被遗落在凡尘,自顾自地和尘雾中一个个行色匆匆的人打着招呼。

他后来才知道谢雨晞没有去捉独角兽,而是把她的儿子丢给外婆去旅行了,去维持她本该结束却一直赖床的少女梦。

而当郭少峰出现时,“意外”这个词又轮廓分明地在他脑海里闪烁起来了。

“张亦可,意外”,“意外,张亦可”。当那个长相帅气又带点忧郁的男人和谢雨晞相依相偎时,他更加肯定了这个词语的意义。那个1:2的比例就是在那个时候划出来的,后来,在家里多了一个叫做“郭逸凡”的小闹钟时,那个比例就变成1:3了。

“听话”是后来出现的一个更可怕的词语。

那天下午,他在一个旧箱子里翻出了谢雨晞和张宇合影的相框。他看着张照片上温文尔雅地微笑着的男人,怎么也不能把他和记忆中那一团模糊的影子联系在一起。

一只手轻轻从他背后伸过来,把相框翻了个面,将微笑的男人覆盖在下面。

他的心震颤了一下。

他这才注意到空气中那种熟悉的气味,想必已经笼罩着他很久了,但他一直没有察觉。

“想爸爸了吗?”谢雨晞温软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。

沉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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